《伊川击壤集》是北宋理学家邵雍的诗集。邵雍精于易学，“遇事能前知”，以致后世占卜术士谬托他为祖师。江湖上的大名，反而遮掩了他“粹然儒者”的本来面目。与周敦颐、张载、二程相比，大儒邵雍还擅长吟诗。他以诗抒情言志、阐述哲理。他生于北宋国力鼎盛、经济繁荣之时，当时世风恐怕也是浮躁的，但他的诗展现给我们的是闲适、自在。他自命居所为“安乐窝”，诚然他是既安且乐的。邵雍一生作诗三千余首，收入《伊川击壤集》中。我们这次从理学丛书本《邵雍集》中抽出相关部分，横排改简化字单行。
伊川击壤集 读书赏析 读书笔记所谓击壤，是古时候的一种投掷游戏。大抵是用坚硬的小土块或者小石块掷击远处的土垒，类同于打靶，不过不是用弓箭或者弹弓，而是手掷。人们劳动之余，路边田埂，都可以进行的一种游戏。此种游戏大约象征着太平盛世，故《论衡》说：“有年五十击壤于路者，观者曰：大哉，尧德乎！”
邵雍其人，为世所知者首先是易学大师，其次才是理学大师。以上身份之外，邵雍其实还是一个相当不错的诗人。有一个特点，以诗说理始于宋代，这种诗体的盛行跟宋代理学的发展是分不开的。邵雍正是说理诗大家之一。
以诗说理，也受历来不少诗人的诟病，盖理越说得清楚，往往越没有诗意故。尤其能够把干巴巴的道理说得非常透彻明了时，也就与完全诗无关了，但又偏偏贴个诗的标签。基于这个原因，读者如我在读这本诗集时，就认为此类诗的好作品应该是有诗有理，诗意第一，道理第二。这实在是一种特殊，其实真正好的诗歌是不应该讲理的，然而我们面对的理学家诗人，不应以常规对待之。故遍览其集，摘其优者如下：
《龙门道中作》
物理人情自可明，何尝戚戚向平生。
卷舒在我有成算，用舍随时无定名。
满目云山俱是乐，一毫荣辱不须惊。
侯门见说深如海，三十年来掉臂行。
点评：有诗有理，诗理双佳。尤其结句，潇洒自如。所谓掉臂行者，甩双臂独行者也。
《新春吟》
多病筋骸五十二，新春犹得共衔杯。
践形有说常希孟，乐内无功可比回。
燕去燕来徒自苦，花开花谢漫相催。
此心不为人休戚，二十年来已若灰。
点评：希孟当是指孟子，比回则是指颜回。前四联诗人看似谦虚，拿孟子颜回说话，其实是对于自己的儒学修为颇为自诩的。后四联则是对于易学通透后的自诩，二十年来已若灰，盖以易学洞明世事，燕去花开，劫灰在眼故耳。
《有客吟》
伊嵩有客欲无言，进退由来尽俟天。
好静未能忘水石，乐闲非为学神仙。
休嗟紫陌难为客，且喜清风不用钱。
枉尺直寻何必较，此心都大不求全。
点评：此诗固对客聊谈以明志耳，此心都大不求全，求全心小，故不求全反而为大。蔡襄有花未全开月未圆句，可以此句互为启发。蔡句也极得曾国藩的欣赏，不全即大全，不完美就是最美。
《答客》
人间相识几无数，相识虽多未必知。
望我实多全为道，知予浅处却因诗。
升沉休问百年事，今古都归一局棋。
乘马须求似骐骥，奈何骐骥未来时。
点评：升沉休问百年事，今古都归一局棋。易学通透之名，从这种格局境界上可见一斑。又，结局点明世人每多生不逢时之感，盖人骑马都好骐骥，惟一者骐骥不多，二者骐骥未来时也要善于等待时机故耳。
《闲吟》
忽忽闲拈笔，时时乐性灵。
何尝无对景，未始便忘情。
句会飘然得，诗因偶尔成。
天机难状处，一点自分明。
点评：颇得诗意妙处之感受，天机者，固灵感耳，是很难说明的，惟寸心自知。
《听琴》
琴宜人夜听，别起一般情。
才觉哀猿绝，还闻离凤鸣。
青山无限好，白发不须惊。
会取坐忘意，方知太古心。
点评：诗意高古深沉，为集中难得的精品。
《天津感事其五》
阳乌西去水东流，今古推移几度秋。
四面远山长敛黛，不知终日为谁愁？
点评：隐隐无人之境，而余味无穷。既是问景（自然），亦是问人（作者）。
《天津感事二十六》
了生始可言常事，知性方能议大猷。
只此长川无昼夜，为谁驱逼向东流？
点评：黄景仁有诗云：似此星辰非昨夜，为谁风露立中宵。传唱至今，始知源于此诗耳。
《逍遥吟》
吾道本来平，人多不肯行。
得心无后味，失脚有深坑。
若未通天地，焉能了死生。
向其间一事，须是自诚明。
点评：亦可称说理诗典范，孔子有云吾道一以贯之，作者所谓之吾道者，看尾句揭开：诚明而已。
《林下五吟其二》
长年国里篮舁往，永熟乡中杖策归。
身似升平无一事，数茎髭白任风吹。
点评：《公羊春秋》有据乱世，升平世，太平世三世之说。作者自诩身既是升平，潜意即世未升平，涵义为己超于世。
《秋夜》
浮云一消散，星斗粲长天。
碧藓坠丹果，清香生白莲。
体凉犹衣葛，耳静已无蝉。
坐久群动息，秋空唯寂然。
点评：一代理学大师风范体现无遗，坐久，寂然，固心眼通明者耳。
《年老逢春其六》
年老逢春春意多，波光谁染柳谁搓。
池亭正好爱不彻，草木向荣情奈何。
便把罇罍通意思，须防风雨害清和。
千红万翠中间里，似我闲人更有么？
点评：怡然自得，心满意足，情和寿开。
《懒起吟》
半记不记梦觉后，似愁无愁情倦时。
拥衿侧卧未忺起，帘外落花撩乱飞。
点评：真人真诗真境界，然而心有戚戚乎？落花不识情，何故撩乱飞。
《依韵和君实端明洛滨独步》
冠盖纷纷塞九衢，声名相轧在前呼。
独君都不将为事，始信人间有丈夫。
点评：所谓视功名如粪土，无外如此。然而这般强调都不将为事，难道不是因为的确为事故乎？人间丈夫之马脚，蹄痕微显矣。
《安乐窝中吟》
安乐窝中三月期，老来才会惜芳菲。
自知一赏有分付，谁让万金无孑遗。
美酒饮教微醉后，好花看到半开时。
这般意思难名状，只恐人间都未知。
点评：知足而已，花未全开月未圆，所谓人间都未知而难名状的这般意思，无非如此。惟世人多贪婪成性，故知不行者，不知者多矣哉。
《自述二首其一》
传者堪名席上珍，都缘当日得师真。
是知佚我无如老，惟喜放怀长似春。
得志当为天下事，退居聊作水云身。
胸中一点分明处，不负高天不负人。
点评：此为道学先生自诩自道，王婆卖瓜耳。惟情怀平实，聊堪一读。
《人生长有两般愁》
人生长有两般愁，愁死愁生未易休。
或向利中穷力取，或于名上尽心求。
多思惟恐晚得手，未老已闻先白头。
我有何功居彼上，其间攘臂独无忧。
点评：何功可以攘臂无忧？无非不愁生愁死，不取利不求名。然而生利死名，固人之大忧虑耳。
《自述》
春暖秋凉人半醉，安车麈尾闲从事。
虽无大德及生灵，且与太平装景致。
点评：虽说心境平和，但胸负才学而徒能做太平景致，果然心中无一点不平吗？若无，何必感慨身为景哉。
《得失吟》
人有贤愚，事无巨细。
得不艰难，失必容易。
点评：无诗有理，虽然如此，值得一录，盖近道耳。
2018-11-23